《美文》 作家研究 | 牵一缕清风拂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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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尹武平,陕西富平人,长期服役于西部军营,2012年10月退休,少将军衔。先后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俄罗斯伏龙芝军事学院。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人生记忆》《归途拾光》两部散文集。曾获“2015年中国散文排行榜”第13名,2016年度中国散文年会“精锐奖”,2017年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荣获“2017年度《延河》杂志最受读者欢迎奖”。荣获全国“第八届冰心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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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一缕清风拂利剑

品味好话

       我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应酬性的活动越来越少,耳边听到的好话却越来越多。

       这一切都源自近期写了几篇拙文,相继发表在《读者》《海外文摘》《散文选刊》《西北军事文学》和《光明日报》《陕西日报》等刊物上,有几首散文诗甚至挂在西部门户网站《陕西文化产业网》的首页上。于是乎,沉默许久的座机电话铃声频频响起,手机短信提示音叮当不断,微信上更是点赞连连。赞扬的、鼓励的、恭维的、感叹的话不绝于耳,总归听到的看到的全部是好话。更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失联几十年的老战友依据文中寻觅的点滴信息从千里之外来古城看我;远在江苏的老战友见文思人快递来当地的土特产;爱人当年的闺蜜来家中索要签名文集,一时间还真热闹非凡。

       你说是小有成就感也可,他说是满足了点小小的虚荣心也行,总之,听好话总是惬意并愉悦的。

       浸润在众人说好话的氤氲中,飘飘然迈开双腿来到小寨什字,涌入到南来北往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忽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哎!听说你现在写散文了?我抬头一看,是多年不见的一位老兄。这位老兄在原单位一直自诩为笔杆子,传说笔头子硬得很!一般的文稿他是不屑一看的。还没待我回过神来,只听他继续说道:不要以为写了几篇文字就成文章了,更不要以为写了几篇文章就是散文了!散文不是那么容易写成的!听到这里,我只觉得后背有点发凉,额头沁出了些细密的汗珠,目光也从他那张铺满了傲慢的脸上移到了我的脚尖上,嘴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那您说散文该怎样写?接着便虔诚地洗耳恭听这位高人指点,半天却不见回音,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叫卖老鼠药的吆喝声。我抬头一看,此兄早已不见踪影,急忙转身循着他去的方向撩开双腿追赶,却差点滚落床下——原来是午间一梦。

       梦醒睡意已荡然无存,躺在床上回味起这些所见所闻的好话。

       仔细思量,遇人说好话本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老先人早有古训:三句好话当钱使;好言相向三冬暖,恶语相加六月寒。这是在讲说好话的因果。也有:话有三说,巧说为妙。这是讲说话的技巧了,属于技术层面的东西,但也是奔着说好话而言的。这理念延伸到商品领域,很苦的药片便裹上了一层糖衣,你吃它时不再皱着眉头,而是很顺畅地吞咽到肚子里;即便是无色无味的土豆片,也要裹上糖醋呀、麻 辣呀、孜然呀味道各异的汁液,刺激着你的味蕾,诱导着你的钞票刷刷地从口袋里蹦出来呢!

       人活一世,总是要做一两篇文章,成就一两件事情的。一旦做成,它就不仅是你自己的,更应该是属于社会的,好坏则任由人们去评说。

       由此我进一步仔细品味起众人针对我拙文说的一大堆好话来了。

       说你好,可能是真的好。但绝不是就好得不得了。也许是你文章中的一段情景,他曾经历过,引起了情感上的共鸣;也许是你文章中的几句话,触摸到了他心中那个最柔软的部位,才使得他百感交集;也许是你文章中的某一句话,拨动了他沉寂多年的那一根琴弦,从而发出了悦耳的声音,这声音便转化成了一个字:好!这一切,说到底是你文章真的写得好。

       说你好,可能是真的说好。真说好的人,可能是你的老领导,发现了你的新作为新长处。说你好,是肯定、是赞扬,也是鼓励和鞭策,你的进步使他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情不自禁击节称赏。也可能是你的老朋友,“情人眼里出西施”么!他对你的过去、现在很了解,对你的为人处世很信服,这些朋友,在人格上不会矮化、猥琐、不健全,在行为上不会做作、虚假,在处事上不会表里不一、自欺欺人,他看好的东西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来。还有的可能是你的老部下,过去一直对你心存敬佩,甚至对你曾经的帮助有所感恩,看见你的文字自然倍感亲切,你曾经的一些讲话,拨亮过他灵魂深处的一盏心灯,照亮了他那一片灰暗的天地,此时他肯定会不假思索地为你点赞。

       说你好,可能不是真说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世界上比你能的人、比你强的人、比你高的人多得是,他们怎么会轻易地说你好呢?还有一些人,生来就见不得别人碗里饭稠,说人一句好话,生怕矮己三分。但碍于面子,或者为不失大雅也会敷衍了事地说句好话,但你可千万别当真。甚或你平时自以为最熟悉最要好的朋友,也说不定因为你弄出来点他意想不到的动静,还浑身不舒服呢!我有一日在路上,就碰到一位熟人,见面倒是很客气,不但点头哈腰,还努力地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你的散文我看了,确实写得好啊!我说:是吗?你看过?他未作答便扬长而去。我想人家给了咱鼓励,怎么也得说声“谢谢”呀!遂转过身想补充一声“谢谢”二字,不料想却见他此时也正好回过头来,冲着我的背影正在咬牙切齿呢!我只好把口中“谢谢”二字连同泛到嗓子眼的酸水一起又强咽进肚子里。

       其实一部作品发表后,说好说坏有时并不重要,往往时间倒成了检验作品好坏的金标准。记得1993年贾平凹先生写了一部小说叫《废都》,刚出版时赞扬声辱骂声并驾齐驱,说好者言其是当代的《红楼梦》《金瓶梅》,有极高的文学价值;咒骂者则贬其为淫书坏书,言其是毒蛇猛兽;更有甚者,白天当众骂其人责其书,晚上却躲在被窝里看得爱不释手。就这样一部很快被列为禁书的作品,1997年却获得了法国著名的费米娜文学奖,而且在被禁16年后,前几年又再度出版。由此我想,当时说其好或说其坏的评价又有多少意义呢?

       鲁迅文学奖得主穆涛先生说过:写散文,会说五句话,差不多就是一流文章。这五句话是:说人话,说实话,说家常话,说中肯的话,说有个性有水平的话。我觉得这个可以作为评判散文优劣的一个标准。一篇文章写出来发表,人们总会评论的,关键是作者自己要有定力,听到说好话不要就以为好得不得了而忘乎所以,听到说不好就以为一无是处而妄自菲薄——只管一步一个脚印前行着。

       这就是我从听到的好话中品出的一点味道。


牵一缕清风拂利剑


       我离开师长职位已近十五年了,我们师也消失在军改的大潮中,但我们当年干过的一些事,却像麦积山上的石窟一样,历久弥新。

我们师是一支历史厚重声名显赫的红军师,是一柄横亘在西北大地上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剑。我既然做了一师之长,就铁了心与战友们一起,要牵一缕清风,拂利剑之尘。把部队建设成为敌人很害怕、上级很放心、友邻很佩服、官兵很信赖、人民很拥护的雄狮劲旅。

       至今依然记得,那天我走进师长办公室,坐在了全师第一把交椅上时,浑身竟没有生发出一星星的兴奋与激动。

       我不能说自己受命于危难之时,但全师士气空前的低落却是不争的事实。原因是在我走马上任前的6月23日,师装备部直属单位发生了一起特大火药燃爆事故,十余名战士不幸牺牲,另十余名战士严重致残。一夜之间“6.23”这个特殊的数字便成为这支声名显赫的红军师的代名词,也使红军师万余名官兵为此蒙羞并成为大家心中永远的痛。

       士气低落还不是最令我担扰的。

       最使我忧虑的是那会儿腐败之风已肆虐部队,军营里也出现了权钱交易的恶习。一些领导把主要心思没有用在工作上,而是放在了迎来送往拉关系搞接待上,已经是什么都敢吃,什么都敢喝,什么都敢送了;在选人用人上,“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只要把送礼到位,就能把事办成已成为一些人“看家”的“本事”和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了。

       我凝望着办公桌上那幅旧记事牌沉思起来。那幅纸牌牌自从我当团参谋长时起就一直放在我不同职位的办公桌上,尽管颜色有点泛黄,但上面“公生明,廉生威”六个字依旧十分醒目。多少年来,它已成为我为官处事的座右铭了。“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先人的遗训多年来始终鞭策着激励着我由一个农民的儿子,一步步走上了师长的岗位。

       此时,一声宏亮的“报告!”打断了我的深思。推门进来的是副参谋长叶大斌,这位从巴山深处考入军校跨进军营的汉子,长着一对会说话的眼睛,自身要求严,遇事肯动脑,不足一米六几的个头里,却充盈着满满的正能量。只听他说:首长,昨天晚上前后有三拨战士到我家去,家属没敢开门。这不,我加班回家后发现从门缝底下塞进来一个信封。他边说边从裤兜里掏出来。接着说道:一共三千元。信封上有名字,想转士官,我准备马上退给他。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真诚的脸庞,不由从内心深处为有这样的部属而欣慰。我沉思片刻,缓缓说道:给你送了,会不会给别人也送了?你退了,别人会不会也退了?你和机关同志研究一下,拿出一个士官选取的方案。这个方案就是要让士官选取这个关乎战士切身利益,又关乎部队战斗力提升的敏感问题公开、公正、透明地得以解决。在具体操作上,士官选取再不能搞几个人说了算的暗箱操作了,要让广大士兵说了算。明天把方案呈给我看。

       送走大斌,我联想起一位军首长曾给我说过一件事。说友邻部队有一位山东籍战士,是连队的技术骨干,很想转成士官在部队多干几年。听说转一名士官要花三千元,便让父亲卖掉了家中唯一值点钱的一头牛攒了1800元,又东邻右舍地借了400元,还差800元,请军首长别嫌弃把这2200元收下,给他们部队领导说一声把他转了。军首长意味深长地给我讲:老尹啊!部队这样下去怎么行啊?待你当了师长,一定要把这些事好好抓一抓!

       首长讲的事,我信。首长的担忧,也绝不是危言耸听。试想,士官选取,军官提升都要用钱去买,以后这军中还有没有冲锋陷阵的官兵?我们是一支随时要打仗的部队,如果有一日,当我们面对敌人需要做出牺牲时,会不会也有官兵以金钱换来赧颜苟活?想到这里,只觉得有一股寒气从我后背嗖嗖滑过,使我不寒而栗啊!

       我心里明镜儿似的清楚,在这世风日下的大背景下,要使自己独善其身,要使自己所带的部队保持一方净土,无疑于逆水行舟,搞不好会搭上自己政治上的身家性命。那会儿,推崇的是既收礼又办事的领导,痛恨的是只收礼不办事的领导,最不屑的是不收礼也不办事的领导。我应该都不在此列。记得当副师长时,有一位正营职军官想提升为副团找我,被我挡在门外且拒收他掏出的“信封”,但我了解这位军官,素质还是很优秀的,在研究酝酿提升对象时,我还积极主动推荐了此人。不曾想他提升后见了我不是面露不悦就是尽量回避。唉,想做个清官也难呀!但我不在乎这些,我要对得起师长这个职位!此时,脑际竟过电影儿似的闪现出《岳母刺字》中“精忠报国”的字样,《在烈火中永生》里许云峰那回眸一笑,《英雄儿女》中王成手持爆破筒跃出战壕……

       门外一声清脆的“报告”打断了我的深思,推门进来的是机要参谋,当我看完电报准备签名时,才发现手中的签字笔不知何时已被我捏断成了两截!

       索性推开窗户,让冷空气帮我稳定一下情绪,又见外面操场边上数月前栽的一行行雪松,有几棵经不住风吹雨淋,歪歪扭扭地斜伫在那里,随抓起电话接通了营房科长赵忠诚,告诉他:弄几根钢管把那几棵雪松支起来,树既然活着,就让它直溜溜地往上长吧!

       我深知,对于一支部队来讲,风正才能气顺,气顺才能心齐,心齐才能劲足,劲足才能干成一些事情。我把自己的想法与政委通了气,并与其他师首长交换了意见,得到大家一致的赞同。《士官选取方案》在师常委会上顺利通过,我们将其称之为“士官选取十步法”,即:动员教育、个人申请、军政考核、个人述职、民主测评、体格检查、支部初定、组织公示、上级审批、宣布命令。当时在全军部队中也算得上是一件新鲜事。

       我把这个方案的特点概括为两句话,即:先过群众关,再过领导关。军政考核成绩靠后,不能进入民主测评,民主测评不过关,排名靠后者,不能作为选取对象。“民主测评”成了我们处理各种关系及说情风的挡箭牌。说实话,我们这样做事确实会断了少数人的“财路”,但却赢得了广大官兵的人心。当然,也有机关个别同志私下抱怨的,说什么上级首长机关交办的事没办成,得罪了上级以后工作难开展呀,老战友老上级包括亲戚朋友的孩子没得到关照丢了面子呀等等。我在全师大会上讲:请大家不要低估了上级首长机关人员的基本觉悟;更不要低估了我们办好这件事的决心!我的手机号是:XXX93868202(为便于官兵记住,后5位是我们师的代号),全天24小时开机。发现问题,请大家随时举报;如发现有送礼的,取消选取资格;如发现有收礼的,不论是谁,先停职,再从严查处。

       还真有军区首长的一位秘书给我打来电话,说汽车二连有位战士是首长一个村的,选士官时要给弄上。我了解了一下,不行啊!这位战士平时依仗关系硬,在连队吊儿郎当,民主测评不过关,选不成啊!紧接着首长夫人又给我来电话:尹师长啊!请你把那位战士照顾一下,不然村里人会说首长那么大的官,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我们会很没面子的。我说:这个战士表现一般,如果给了您面子,我们就会失去万余名官兵的信任,还请您多多理解,支持我们的工作。首长夫人尽管心有不悦,但还是通情达理的,说:那我们把他调走吧?我当即回答:可以。

       汽车一连战士小王,从重庆市入伍,父母在家经营着一个公司,生活比较富裕。父母把小王送到部队,就是为了锻炼一下孩子。小王也很争气,平时严格要求自己,完成各项任务很出色,民主测评为全连第一名。当连长、指导员把《士官登记表》送到小王手中时,小王激动地给连长、指导员说:我原以为这次士官选取像往年一样,只是走走过场,没想到今年真的发扬民主,公开、公正地选取最优秀的战士。我父母在家已给我联系好了工作,我建议把这个名额安排给名次靠前的战友。就这样,我们通过士官选取,不仅把真正军政素质好的各类技术骨干保留了下来,而且更重要的是开启了实实在在端正部队风气的先河。

       您现在只看见全军陆海空军和火箭军官兵用餐方式全部是“自助餐”,但您很可能不知道当年“自助餐”是怎么走进军营的。作为一名经历者与见证者,我给大家说说军营“自助餐”的来历。

       吃饭,是一个人每天都会遇到的一件凡事,但却是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儿。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然,古人怎么会发出“民以食为天”的感慨呢?

       对一个连队来讲,伙食优劣关乎到一个连队士气的高低,战斗力的强弱。从一定意义上来讲,战斗力也是吃出来的。

       大凡有带兵经验的领导,往往都特别重视连队的伙食管理,让战士吃好是第一位的。你甚至从战士们的容颜起色、精神状态,以及番号声是不是雄壮有力,训练场上的动作是不是龙腾虎跃,便能判断出这个连队的伙食质量,难怪过去从战争年代过来的首长,到连队检查工作总是先到猪圈再到伙房看看,尔后才去训练场呢!

       客观地说,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部队的伙食标准也不断地提高,但那几年从战士的餐单上看,变化不明显。尽管上级也做过一些硬性规定,什么“四两加半斤”呀,什么“每天一个蛋,一杯奶”呀,即便是这样从战士们的餐桌上看,仍然没有明显的变化,这里面固然有物价不断上涨的因素,但肯定也有其他原因。

       我经过调查,发现战士吃不够伙食标准的主要原因有四条:一是把连队伙食当成了“唐僧肉”,谁都想割下来吃一块,连队干部为了讨好上级送一点肉油面,自己家属来队到炊事班乱拿东西等等;二是把连队伙食量当成了“万能量”,连队不管什么开支都在伙食费中开销;三是把节余多少伙食费当成了“政绩”,互相攀比,克扣截流;四是一些连队没有等级厨师,好食材没做好等原因。

       我与后勤部门的有关同志反复研究,确立了全师组织伙食要“阳光采购、服务到连、科学调配、自助用餐”的思路,确定由罗龙武助理员具体负责,先在通信营摸索试点,取得经验,尔后在一个团推开,继尔在全师铺开。服务中心的职能由以采购供应为主转变为以监督管理为主。供应模式的转变实现了采购零距离、供应零差价、连队零库存、交易零现金。我们从全军后勤专业机构请来营养学专家,根据部队不同的训练强度对人体能量消耗的不同要求区别配置相应的食材,形成了早餐每人一个鸡蛋,半斤牛奶,午餐六菜一汤,一周晚餐不重样,每餐有水果,至少有两种以上主食的营养自助餐组伙模式。开始,一些同志担心好菜一扫而光,后面的同志吃不上,结果证明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我们的战士通情达理,剩下的往往还是好吃的肉类菜。每个单位凡伙食费节余满三个月标准的,再不节余,伙房值班员晚饭前逐顿公布每日消耗,供大家监督。无论是战士还是来队探亲的家属,普遍反映伙食很好,就连城市入伍的战士,也说连队的饭菜比家里的花样多,味道好。时任兰州军区司令员李乾元检查完我们师这项工作后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他说:“阳光采购、服务到连”模式运行后,让连队小平车下了岗,让服务中心走下了被告席,也让军区党委会少了一个议题。

       总后军需部在我们师的一个团召开了现场观摩会,自助餐由此便在全军推广铺开,至今越办越好。

       我那天真是吃了豹子胆!

       上午正在办公室处理文电,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我急忙抓起电话,是集团军政委从数百公里外的舟桥团打来的。互致问候之后,没有了往日的寒暄,政委在电话中便直达主题:你们师上报的22名团职转业干部全批了。现在全集团军团职干部空缺位置少,需提升的优秀干部很多,你们师这次空出的团职岗位比较多,从集团军全局上考虑,我考虑准备给你们师交流安排两名团职干部……听到这里,我急忙打断政委的话:政委,我们师全面优秀过硬的干部更多呀!您不是反复强调使用干部要优中选强吗……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在电话里说了四十多分钟,谁也没有说服谁。一边是硬中有软逐渐施压,一边是软中有硬毫不松口。我在电话里能听出来政委明显不耐烦了,他果断阻止了 我继续陈述理由:尹武平,今天电话里不说了,明天我到你们师部咱们当面说!我说:欢迎首长来呀!

       第二天下午,集团军政委一行如期而至,师常委们照例是在招待所门前列队欢迎,握手,稍事休息后便到党委会议室听取我们汇报工作,听完汇报,政委做了几条指示。末了,政委说道:其他人忙各自工作去,我找尹师长单独谈谈。

       在师招待所二楼的小客房里,偌大的客厅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时间空气像凝固了一般,房间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似的。还是政委先开口打破了沉闷,很关心地询问我家庭情况、身体状况、个人还有什么困难和问题需要集团军帮助解决的等等。一方面我体会到了组织的关怀与温暖,另一方面我也能预感到这是为说“正事”所做的铺垫。政委无非又再次强调领导干部凡事都要讲政治、顾全大局之类的话;我则反复陈述着我们师任务重要求高配干部一定要优中选强的理由,掰着指头一个一个地汇报着我们的预提对象有多么优秀多么过硬。我甚至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军师组成联合考核组,统一命题,内容有军事有政治、有操作有理论,对预提对象实打实地组织考核,按得分高低取舍预提对象。同时,我郑重表态:对于上级决定,我会坚决服从;若征求我意见,我已经把意见说得很清楚了。此时,我们师政委敲门进来说:请首长先吃晚饭吧,到点了!集团军政委终于松了口:这样吧,你们都在这,交流给你们的两名干部必须接受,你们上报的预提对象中有两名干部集团军通盘调整安排。我知道,达到这样一个“共识”与结果,政委从内心里是不悦的。

       晚饭照样是一桌丰盛的酒菜,推杯换盏中,大家都说着那些言不由衷的官话、套话、奉承话。

       席毕,集团军政委一行要返回军部,我和政委及师常委排成一行在小客房门前为首长送行。敬礼、握手、告别,集团军政委喝得微醺,人已经上了小车却又推开车门走到我面前,面带着你猜不透的那种微笑,手指着我说道:尹武平我告诉你,你以后能不能提升,我的意见可是很重要的!我猛地一怔,这不是赤裸裸的威胁么!但我瞬间恢复了平静,缓缓回应道:政委,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能干到师长已经是超常发挥了。接着我提高了嗓门,有力地挥动了一下右手,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我把这个师带好,上级要提拔我,你一个人是挡不住的!言毕,只见集团军政委“哐当”一声拉上车门,小车一溜烟似的驶离了营区。

       我背起双手,信步往家走去,猛回头一看,几位师领导刚才因为吃惊而张大的嘴巴还没有完全闭上呢!

       我回到家中,独坐在客厅暗自思忖,为了两名部属的提升,我竟然这样“不识时务”地得罪了顶头上司,难道自己不想进步了?心中顿生忐忑。

       喝了杯水,平静了一下心情,我扪心自问:我没收部属一分钱的礼,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若不替这些肯实干有本事不会巴结上级的优秀部属说话,我还配做这一师之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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